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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与学长图书馆相遇 被表白而动摇的内心(剧情章)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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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澄点了几下手机,将查询屏幕上的二维码扫完,起身走向电梯。除了管理员,图书馆的大厅里几乎看不到多少学生,电梯中也空荡荡的,他按下十二楼的按键,静静等待着电梯上升。

    s大图书馆坐落于校园的后山前,是学校中海拔最高的建筑。据校史记载,蓝家自古便极为注重书籍的编整,数代人历经多年的搜集整理,汇集了大量古书,蓝家为此专门建造了一座藏书阁,用以收藏古籍珍本。可惜的是,藏书阁在上世纪战火纷飞的年代未能幸免于难,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,大部分珍本也被烧毁或抢夺,在蓝家人的拼死抢救下,只有少量书籍保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此后蓝家耗费大批人力物力,开启了修复珍本、找寻遗失古书的道路。有雄厚的家底做支撑,蓝家陆陆续续寻回了不少古籍,加上新收集的藏书,不知不觉间竟有万本之多。s大建立后,图书馆由于放不下那么多书而几经翻修,到了千禧年,蓝家干脆斥巨资,打造了容纳量逾数万的庞大图书馆。其规模过于恢弘雄伟,已然成为了s市的著名地标,而馆中浩瀚如烟的藏书量,在全国的图书馆中也名列前茅。

    江澄十分喜欢学校的图书馆,经常前来阅览图书,或是品赏馆内举办的各式古籍展览。他站在图书馆不断攀升的电梯里,抬眼看了看几秒一变的显示数字,又低头在手机上翻阅着,直到电梯发出“叮”的一声提示音,稳稳地停在了十二层,他才拽了拽书包带子,走出电梯。

    十二层是整座图书馆的最高层,也是s大的绝佳赏景席之一,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可以尽情俯瞰s大的校园全景。新生入校后必定会来此拍照打卡,亲自欣赏学园美景,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半学期,初来乍到的热乎劲基本已经过去,加之二月份的天气十分阴冷,除了自律到恐怖的超级学霸,这座贵族学校的少爷小姐们都窝在家里,谁也没心情在学期伊始就跑到图书馆来上自习。

    不巧的是,江澄正在写的论文需要参考一本化学期刊的文章,只能在这样的阴天苦哈哈的来图书馆。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,毕竟杂志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国外期刊,还十分小众,存在的时间也不长,就算找不到也理所当然。可没想到图书馆竟然真的收集了这本期刊,就存放在十二层的外语学术旧期刊与旧书库中。

    十二层一个学生也没有,楼层管理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,专注于手中的工作,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。江澄轻车熟路地走向窗边,他没有挑那些适宜观景的位置,反而直奔拐角的小桌,一边看手机,一边利落地将书包放到桌子上。

    忽然,他的动作一滞,愣愣地看了眼手中的书包,视线转而飘向桌面,呆了片刻,又倏地扭头望向周围。

    上学期每次来图书馆,他都会坐这张桌子。这里本是蓝湛的专属,但在两人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,这张书桌也被蓝湛分享给他,成为了他们的秘密“约会”基地。十二层作为旧书库,一直实行人数限制,可蓝湛身为蓝家的二少爷,学校的每个角落当然都为他敞开。外文旧书晦涩难懂,除了一些赏景的学生,基本也没多少人来,小桌又隐在巨大的书架之后,位于赏景位的视野盲区,私密性极好,很难被其他人发现。

    桌子临近一扇小窗,时常有细碎阳光洒入,将靠窗的半边书桌镀上一层清浅的光亮。蓝湛素来喜静,江澄也不爱多话,两人在这里很少言语交谈,总是一人捧一本书各做各的,一待就是一整天,等到临近闭馆,再结伴步行回家。江澄很喜欢这张小桌,那时与蓝湛的独处总让他短暂的静心和放松,他可以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,不必受那些外因的困扰。

    图书馆禁止吃食,对饮品倒是没什么要求,因此蓝湛每次来,都会给他带一杯温热奶茶。江澄有时候会喝,有时候会吐槽他没新意,而遇到不爱喝的口味,就挑剔的一口也不愿意尝试。可即便江澄不喝,蓝湛也从不生气,只在心中默默地把这个口味划掉,下一次再换另外一种。

    从去年十二月的那晚开始,江澄就再也没见过蓝湛,也再没来过图书馆。可是此时此刻,就在他的眼前,一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奶茶,正静静地放在他常坐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他有些犹疑地伸出手,用指背试了试奶茶的温度。图书馆中开着暖气,这杯奶茶也热得烫手,十分适宜在这样的阴冷天气饮用。奶茶在桌上并不孤单,蓝湛的位置也放了一本常用的记事本,显然不是一个人独享这张小桌。然而江澄从未见过这个牌子的奶茶,也没喝过这样的口味,蓝湛更是对这类饮品毫无兴趣,那这杯奶茶……又是给谁买的?

    江澄的细眉轻轻蹙了一下,从几座巨大的书架间踱步张望,依然没有找寻到任何人的身影。他盯着那杯奶茶看了几秒钟,越看越扎眼,不禁冷冷地扯了扯唇角。蓝湛作为s大的校草,身边追求者无数,若是真想谈情上床,自然不缺人选。只是没想到,短短一个寒假没见,蓝湛就迅速换了新的奶茶品牌,交到了新的“朋友”,并且还是沿用带图书馆这种老一套的方式,简直毫无新意、庸俗至极。

    他与蓝湛之间当然没什么,只是纯粹而简单的暂时性炮友,蓝湛之后会再找什么人,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,他也丝毫不关心。可他站在桌子边,就是控制不住去瞥那杯奶茶,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。怪不得那天之后的蓝湛就好像哑了火,再也没联系过他,原来……呵呵,男人——果然都只有这一种德行。

    江澄有些后悔出门前没看黄历,偏偏跑来十二层找书。s大有一条在学渣间流传已久的校园怪谈,说刚开学时不能来图书馆,否则会倒大霉。学霸江澄对这些无稽之谈向来嗤之以鼻,可现在,他有些烦躁地瞄着桌上的奶茶,几乎不再质疑这条校园传说的真实性。这张承载了他美好回忆的小桌,如今怎么看怎么碍眼,就连这座他每次来都沉浸赞叹的图书馆,也让他突然没了兴趣,短时间内不想再踏足。

    他冷硬的目光在奶茶和记事本间逡巡片刻,强行从桌子上收回。他有些自嘲的想,真是习惯成自然,他的大脑都不需要做出指示,双脚就自发自觉地带他走向了这里。他压下不合时宜的翻涌情绪,一把拎起书包,随手扔到供学生休息的短沙发上,又看了眼手表,联想到刚刚起了个头的论文,硬着头皮开始寻找期刊。

    馆中图书分门别类非常细致,十二层的旧书先分语种,再分学科,一列一列条目规整地摆放在书架上,江澄依照参考,很快就找到了放置期刊的架子。然而他再三确认了手机上的信息,最终只能无奈的认定,那本他心心念念的期刊,确实摆在书架的最高层。

    他只得认命的搬来书梯,一阶一阶踏上,靠腿脚撑着梯子,一手扶住书架,一手把书抽出来翻阅。期刊是德语原文,江澄并不精通德语,看了几行就有些发懵,唯有借阅回家一点点啃。他随手又翻了翻其他的期刊,最终选定了三本,准备一起参考备用。

    来图书馆的任务完成了,江澄暗暗松了口气,一心想着快点离开,不要节外生枝遇到蓝湛。如果只有蓝湛一个人,他还能敷衍一下,可要是遇上两个人,未免稍稍有点尴尬。蓝湛闷葫芦一个,他嘴里也向来吐不出什么好话,若是言语不和起了争执,就更下不来台了。

    按道理说,就算见到蓝湛的新“朋友”,他也必定不会多做置喙,但他与蓝湛,毕竟还是在学园童话的热潮中被人津津乐道过好一阵子。再加上那天魏无羡的张狂搅局,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神秘关系早就传出了八百个不同版本,如此看来,他还是尽量避免与蓝湛出现在同一场合为好,不然被其他人——尤其是那位“新朋友”看到了,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联想……

    “——!!”

    江澄脑子里胡思乱想,神思略一恍惚,脚下却踩了个空,身子猛然一歪,瞬间向下倒去。

    他的重心后移,头重脚轻,心脏突突狂跳,条件反射地伸手欲护住头部,然而大脑却不合时宜地疯狂闪回指令,威胁身体做出各类自救反应。可实际上,他只是微弱地弯了弯手指,甚至连手都没抬起来,呼救的声音更是被卡在嗓子眼里,就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沉默地栽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像一只羽翼折损的翩跹白鹤,无力而绝望地从空中急速下坠。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,他紧闭着双目,重重地砸在了一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混乱中,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焦急地响起:“江澄!”

    江澄的双手紧紧抓着书,直到摔下去的最后一刻,还把书牢牢护在怀中。他颦得死紧的细眉动了动,一点点舒展开,双眼试探性地睁开一道缝,随后慢慢地越睁越大,黑亮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
    “……学长?”

    微弱的声音中含着莫大的质疑与不确定,有那么一刹那,他甚至以为是自己摔得太严重,导致脑中出现了不切实际的幻觉。可蓝湛有力的手臂稳固地托着他的身体,淡雅的雪松香气混在温暖的体温中,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。他靠在对方胸膛上,感受到急剧搏动的心跳,神色呆滞,只觉得这一切都巧合得不似现实。

    蓝湛的脸上是少见的慌乱,见他怔愣着没反应,又问了他一遍:“你怎么样了?哪里不舒服?”

    江澄张了张嘴巴,这才找回了几丝颤抖虚弱的声音,“没……没事……”

    他刚刚出了一身冷汗,心脏骤停,身体瘫软,就算现在危机已过,也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。蓝湛的手臂紧了紧,将他更紧地搂抱在怀中,感受到他如秋风扫叶般打着冷颤,索性直接抱着他坐到书梯上,一手握住他发凉的双手,一手在他的背上安抚顺气。

    江澄轻轻闭着眼睛,双唇紧抿,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翅,不安地上下振动。他兀自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吓中平复着情绪,一块软硬适中的物块突然抵上他柔软的嘴唇,蓝湛低声道:“张嘴。”

    江澄下意识张开嘴巴,一小块香甜的牛奶巧克力被推入他的口中。他微微皱了皱眉,舌尖抵着巧克力舔了舔,香醇微苦的可可味道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,僵硬的肌rou逐渐趋于放松。他吃得很慢,蓝湛也不催他,温热的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。

    江澄难得乖顺地被抱着,两人许久不曾经历这样安静温馨的时光,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相处最愉快的那些日子中。他们谁也没有说话,似乎任何语言都不忍打破此刻的安宁平和,撑到最后,还是蓝湛先开了口:“还好吗?”

    江澄点了点头,薄薄的眼皮慢慢张开,显露出一对水光潋滟的杏眼。他垂着细长的脖颈,声音有些发闷,“……谢谢学长。”

    蓝湛摇摇头。

   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缘由,江澄都不需要向他道谢。他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:若不是他方才恰巧走到这里,恰巧接住了江澄,还不知道江澄会伤得多么严重。可是他仍然对自己不满,如果他就留在桌子那边,第一时间等到江澄,那么这意外的无妄之灾,压根就不会发生。

    蓝湛的视线在江澄的面孔上停留了几秒钟,渐渐向下滑去。江澄的气色比两个月前还要好,虽然受了些惊吓,面颊依旧白嫩水润,雪白的皮肤上泛着动人的淡淡软红。好像每一次见他,他都能让蓝湛有一种新鲜的感觉,像是每日清晨推开窗户,一眼就能望见的那朵玫瑰,永远处在最摄人心魄的花园中心。

    这样盛放的花朵,足够吸引每个男人为他驻足,蓝湛当然也想采摘下来,安置在家中,成为自己的独属之物。可是江澄并不是任由他随意摘取的花,如果他真如他所愿,乖乖停留在原地等待,蓝湛也不会找了他这么久,才在图书馆与他侥幸相遇。

    蓝湛的心底泛起几丝苦涩,他的视线凝在江澄手中的期刊上,低声念道:“《Angewandte》?”

    江澄低垂的双目稍稍抬起,看了他一眼,“学长……知道这个杂志?”

    蓝湛点点头,“在德见过。你……需不需要我帮你?”

    江澄这才记起来,蓝湛读本科时作为交换生,曾在汉诺威待过一年多,德语相当流利。若是在上个学期,他自然可以毫无芥蒂的请教蓝湛,然而如今的他们早已不是那种关系,蓝湛也有了“新的朋友”,他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再让蓝湛帮忙?

    江澄想及此处,语气微微淡了下来,婉拒道:“我还是自己研究吧,顺便也学学德语,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上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蓝湛怀里,在这随时都有人来的图书馆中着实不像话,赶紧推了推对方,撑着梯子站起来,“我没事了,谢谢学长,我——唔!!”

    “小心!”

    江澄刚一起身,一股针扎般的疼痛倏地从左脚的脚踝处向上窜,他脚下一趔趄,差点又要摔倒。幸好蓝湛眼疾手快,一把将他重新搂回怀中,他才不至于丢人地扑倒在地板上。

    “嘶……”

    江澄靠在蓝湛胸口,深感今天真是倒霉透顶,果然校园怪谈能流传存世这么久,确实有它的道理,容不得他不信。他忍受着脚踝处传来的钝痛感,颇有些无奈地皱起眉头,“我的脚,刚刚踏空的时候好像崴到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江澄愣了一下,下意识拒绝:“不用了,我回去的时候买点药……”

    蓝湛不容置喙地打断他,“坐这,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他被蓝湛扶着坐在书梯上,一只脚略略抬高,蓝湛的大手轻轻托着他的脚踝,将他左脚的鞋袜尽数褪下。江澄的骨架小,脚也不大,脚背如弓,脚趾莹润,在蓝湛的手中显得尤为白嫩秀美。蓝湛跪在他身前,把他的裤腿向上挽了一小截,露出整个纤细的足踝。

    他的脚搭在蓝湛的腿上,尽管图书馆中气温不低,脚踝处,连带着整只脚还是有些发凉。蓝湛温热的手按上那块凸起的踝骨,微微蹙眉,“你穿太少了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少,我本来就怕热……嗯——”

    一阵微麻的痒意混杂着细微的疼痛,从踝骨周围细细攀爬,江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,低头向蓝湛望去。素爱整洁的校草学长单膝跪地,两手按揉着他的足腕,神情专注认真,全然不顾黑色的长大衣铺扫在地板上。那常年弹琴的手指骨节分明,力道不重不轻,恰到好处,在他的纤足和脚踝附近小幅度地打转揉磨,将扭伤所致的疼痛一点点细致地化解开。

    “还好,不严重,”蓝湛似乎松了口气,又低声问他,“疼吗?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呃、不疼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双足上处处是敏感带,蓝湛带着薄茧的指腹留下的温度,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缓慢灼烧,比起微不足道的疼痛来说,这双手所带来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感,更能引起他骨中的颤栗。蓝湛明明在帮他缓解扭伤,可他却被那双大手揉得面颊发烫,皮肤在双掌火热的包裹下开始升温,泛出丝缕淡淡霞红。

    不……这不行,这是不对的……太暧昧了……

    江澄咬着嘴唇,脚背难耐地略略绷直,从腿根到脚心都微微发着抖。蓝湛以为他被弄疼了,手中的力度更轻了一些,将那一手就能握住的细瘦脚踝完全包在手中,温热的掌心贴着皮肤轻缓磨擦。可他的力道一减,细密的痒意反而比之前更甚,温热酥麻的微痒顺着整条小腿向上蔓延,江澄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,简直如坐针毡,坐立难安。

    也许是他频频挪动太过明显,蓝湛手下动作一顿,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。江澄可不想被发现端倪,连忙转移注意力,“学长,你是怎么学会这些手法的?”

    “小时候,叔父教过我一些,”蓝湛抬头观察了一下,确认他没事,复又垂下眼帘,“我们家……教育为主,医疗,也不差。”

    蓝湛没多说,江澄也再没多问,可他内心十分清楚,蓝家在医疗方面拥有绝对的控制权,不然也不会和江家在医药领域明争暗斗这么多年。蓝湛身为蓝氏集团的二公子,对经商并不感冒,进入大学后便毅然选择了与蓝涣完全不同的艺术道路。他不像哥哥那样肩负蓝氏的重担与责任,也不会直接接触集团核心,但叔父蓝启仁对兄弟俩幼时的教育一向公平,并没有因为他无法继承家业而厚此薄彼。

    s市这些家族史悠久深远的豪门贵族中,蓝家的教育可谓是几大世家里最风雅,也最古板的一个。蓝涣和蓝湛从小就被叔父带领着,学习琴棋书画、古籍药理,甚至连剑术都能比划几下。江澄有时候都忍不住腹诽,不知道蓝涣是否由于小时候被管得太严,接手蓝家后好不容易有了实权和自由,就在放飞自我的路上一去不复返。否则他实在难以把平时绅士礼貌、博学多识的蓝大总裁,跟主奴游戏中那个折磨他的变态s联系到一起。

    平心而论,蓝涣作为主人,对宠物已经相当温柔与克制,给够了他充足的个人空间。可江澄很难不把蓝湛与蓝涣进行对比:相较于哥哥,蓝湛更单纯、更易相处,也更不存在接近他的功利与目的性。与蓝涣的独处总要时刻绷紧神经,而在蓝湛身边,他可以抛掉小心拘束,随意自在地放松。也许在外人看来,蓝涣是拂面春风,蓝湛是寒冰霜雪,要选择哪个不言而喻,但于江澄而言,情况却恰恰相反,似乎比起春风,冰雪更能让他感觉到温暖。

    然而正如他不会永远停留在冬天一样,再坚硬的冰雪,也不会只为他一人消融。他还有尚未完成的计划要实施,自然不可能长久的在一个地方驻足。他主动断了与蓝湛的联系,他放弃了蓝湛,放弃了或许是这条黑暗道路中的唯一一点救赎明光。他必须足够狠心,足够无情,足够冷静,才能在这未知终点的路上继续朝前走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,他望着蓝湛,满脑子都是那张桌子,那本记事本,和那杯从未喝过的奶茶。

    他控制不住地想,蓝湛的“新朋友”是什么样的呢?她是女孩吗?是第二个不会让蓝湛晕奶的人,还是像魏无羡那样,是个不怎么正经,但风姿俊秀的男性?他们是否已经谈情了,还是只维持着rou体关系?不论是哪种情况,他与蓝湛此刻的举动都是不合规矩、不正常的逾界,他好不容易才让蓝湛远离了他,绝对不能……不能再……

    “学长,”江澄缩了一下脚,犹疑道,“可以了,我觉得不太痛了,可以走路试试,要不……”

    蓝湛摇摇头,“还不行,再等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不了,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,谢谢学长。我能走路的,真的没事。”

    江澄执意把脚收回,但蓝湛握着他的脚腕,并不准备放他轻易离开。他稍稍一挣动,那铁钳一样的大手就更紧地抓着他的小腿,让他无法逃脱。更要命的是,被蓝湛的双手接触过的范围越多,皮肤就越加guntang,灼热的火苗烧得他浑身冒汗,心跳失衡,噗通噗通地无序乱蹦。

    “学长,我没事了……”江澄徒劳地挣了挣,迅速朝两侧扫了几眼,压低声音提醒他,“要是你……你朋友来了,会不高兴的!”

    蓝湛握着他小腿的手劲丝毫不减,闻言却怔了怔,像是反应了几秒钟,才慢慢开口:“什么朋友?”

    “就是你的新……新的、呃……”

    蓝湛的两道长眉向眉心一拧,仿佛并未听出他的话外之音,琉璃色的瞳孔浮上一层沉默的疑问。

    江澄并不想把这件事摊开来说,于情于理,他们始终有过那么一段过往,理应为双方保留最后一点情面。然而蓝湛茫然的神情令他有些恼怒,他搞不懂对方是故意装傻,还是非要让他明明白白地讲出来,以此来当着他的面,直言宣告这段新关系的启程。

    “就是……我看到你桌上的奶茶了,”江澄强压着心中的不快,口气并不太友好,“学长不是一个人来的,对吧?你从来不喝奶茶,可你却在对坐的位置放了一杯,那么你一定在等人,等你的‘朋友’……非要让我说得这么明白吗?”

    他的语速飞快,也不给蓝湛反应的时间,连珠炮似的全盘倒完,才深深吐了口气。蓝湛怔愣地望着他,神色从迷茫转为讶异,又一点点变成了哑然。

    静静思索几秒钟后,蓝湛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我确实是在等人,但不是什么‘新的朋友’。”

    他的视线牢牢摄住江澄的双目,一字一顿,沉声低诉:“我在等你。”

    江澄嗤了一声,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,“别开玩笑了,等我?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来图书馆?”

    蓝湛静静地望着他,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江澄什么时候会来图书馆,蓝湛毫无概念,也并不能提前预知。事实上,自从江澄跟随魏无羡离开,对他说了抱歉之后,他就一直想找机会和江澄当面谈谈。他试图给江澄发消息,打了一长段文字,犹豫了半天,还是全部删掉了。江澄那晚最后望向他的眼神,隐隐含着无望与恳请的哀求,让他心碎而无措。他知道魏无羡一向作风堪忧,又担心江澄的手机会被监视察看,只得打消了通过电话或微信联系对方的念头。

    可断了通讯联络,江澄又搬离了悦星湾,他就只能去实验楼和教室堵人。时值学期末,整个学校都进入到考试的紧张氛围中,学生们的作息行踪愈发不规律起来,蓝湛就是再身份特殊,也不能例外。音乐系和生物系的考试时间挤在一起,几乎每门科目都有重叠,江澄又被魏无羡车接车送地看管着,一直到放寒假,蓝湛也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。

    没了其他办法,蓝湛只能来图书馆碰运气。他知道江澄喜欢在馆中看书,来的频率也高,因此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十二层,并习惯性地带一杯奶茶,放到江澄常坐的位置上。也许是他赌对了方向,也许冥冥之中他们不该缘尽于此,开学半个多月后,他竟然真的在图书馆等到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……没有别人,”像是怕江澄不信,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,“我没有交什么别的朋友。以前也好,以后也好,从来都只有你。”

    蓝湛的声音不大,在这寂静无人的图书馆中,这低沉的表白却像一记小锤,在江澄发烫的耳廓边敲击震荡。他大脑发懵,手心和额头都渗出了汗水,他被蓝湛紧紧盯着,那素来无波的浅淡眼瞳中是柔和满溢的温情,他想移开目光,可蓝湛的眼睛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,令他浑身僵硬,动弹不得,全然在这双冰消雪融的双眸中越陷越深。

    直到这刻他才反应过来,原来他不是不在意,而是太在意,在意到他自己都吃惊的地步。他不仅在意蓝湛有没有交朋友,还自以为是地给蓝湛扣了个莫须有的“罪名”,以至于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,就自说自话、阴阳怪气地吃起了醋。

    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念头在脑中突兀一闪,江澄猛然惊悸,心脏失控地漏跳了几拍,呆呆怔在原地。

    他……在吃醋?他在吃自己的醋?

    蓝涣的表现一向滴水不漏,除了扮演好乖顺的宠物,他并没有太多施展的机会。而在金子轩面前假装无辜地“挑衅”江厌离,他可以解释为好胜心作祟;当着魏无羡的面故意生气地提及那些前任们,也能算作他的手段之一。可是蓝湛……别说那种关系的炮友,蓝湛甚至连一个亲近的朋友都没有,他却上赶着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假想敌,并迅速沉浸在无聊的想象所导致的复杂情绪中。

    这……这是谁?这还是他吗?

    江澄的脑袋里混沌一片,他现在最应该做的,就是立刻嘲笑蓝湛的幼稚,将这颗懵懂单纯的初恋之心狠狠踩在地上,毫不留情地诋毁践踏,推着蓝湛远离自己。然而他张了张嘴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能沉默着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别误会,我不是想跟踪你,”蓝湛轻手轻脚地帮他穿好鞋袜,“我实在找不到你,只能带着奶茶来图书馆等。你要是不来,我就……再想别的办法。”

    江澄望着他的动作,声音有些沙哑,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转问蓝湛:“你知道我爱喝哪种?”

    蓝湛托着他的脚小心翼翼地放到地板上,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:“椰奶,水果底,甜度只要微微一点。”

    江澄回想起今天那杯奶茶,虽然是不认识的牌子,口味却跟他爱喝的颇有些相似。只不过他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位“新朋友”,因而只是粗略扫了一眼,就以为蓝湛旧人换新人,连带着奶茶也换了全新的种类。

    他的眼底浮起几丝纷乱的挣扎,他清醒的想,蓝湛真蠢,蠢得天真可笑,还真以为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,能够披荆斩棘,打败恶龙,抱得公主凯旋而归。可惜的是,他并不是什么公主,也不屑于等待王子的救赎,他早已深处恶龙的巢xue,亦或许他自己,就是恶龙本身。

    可是他的心完全违背了大脑,酸涨痛苦的情感将胸口撑得满满当当,几乎要从他紧闭的嘴唇中流露出来。他紧紧攥着拳头,垂落的视线盯着地板上的某处,故作轻松地从唇边哼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是,奶茶是很好喝,”他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,轻而缓地吐出一口长气,“可是总喝这一种,我也是会腻的。你还不知道吧?我是个很喜新厌旧的人——”

    他还没能说完,蓝湛突然打断了他,“你不是。”

    校草学长直起身,随手掸了掸长裤,坐到他的身边。结实宽大的书梯容纳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,蓝湛与他紧挨着靠在一起,灼热的体温透过大衣向他汹涌袭来,江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,故作不耐烦地反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不是?”

    蓝湛温热的手掌覆到他不自觉攥紧的手上,掌心柔和地包住他的拳头,再一次低沉而坚定地陈述:“我就是知道。”

    悦星湾作为高档住宅区,各项设备先进完善,是s大周遭有钱人的聚集地。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小区,也偶尔会有不负责任的户主,钻各种空子遗弃宠物。江澄上学期捡到一只被丢出门的小白狗,找寻主人无果,又不敢直接养在魏无羡家里,只能在储物间搭了个临时小窝,偷偷养了大半个月,直到联系上救治中心,才把小狗送走。

    但他心里惦念着小狗过得好不好,有空就去救治所看望,就连小狗被好心人收养带走了,他还特意买了玩具和狗粮,送到小狗的新家中。蓝湛也跟他去过两次救治中心,在那里,江澄rou眼可见的开心,与动物相处时,他像是变了一个人,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满足与快乐溢于言表。也就是那两次,蓝湛了解到,他这些年陆陆续续地救助过不少遗弃宠物,时不时就能收到救治所和主人们发来的猫狗照片,这也是他闲暇之余最喜欢看的东西。

    喜新厌旧这个说法,可以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,但若是江澄以此来做自述,蓝湛绝对不会相信。他连对动物都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,为何还要用这样拙劣的借口,欺骗他,也欺骗自己?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明白,”江澄的手在蓝湛厚实宽大的手掌中微不可查地发着抖,他执意不看蓝湛,抗拒地抿着嘴唇,“你根本不懂,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类型,你完全……完全不了解我,我……”

    蓝湛握着他的手,静静等他说完,才摇了摇头,“我没有想象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想象,我所看到的你就是这样。其他人不喜欢,因为他们看不到,可我看到的你美好、善良,在我眼中,你就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江澄自嘲地冷冷笑了一声,“你错了,我根本不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劣性,什么美好,什么善良,这些至高无上的赞美与他八竿子打不着,他深刻明白,自从他决心回到s市,搅入江家这滩浑水,他就与任何真挚的、真切的感情永远做了切割。就算他的计划能够侥幸成功,也面临着之后的种种险境,更别提万一出了纰漏,在三个豪门大家的势力面前,他更是难以料想自己的结局。

    而他这副岌岌可危、摇摇欲坠,踏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的局面,又如何能把蓝湛也拉下水?远离他,越远越好,最好与他形同陌路,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。

    “江澄。”

    蓝湛的手指忽然搭上他的下颌,轻轻转过那张漂亮脸蛋,“江澄,看着我。”

    他被微微抬高下巴,半垂的杏眼慢慢上抬,望进蓝湛注视他的双眸中。蓝湛的神情专注而认真,他看着他,像是在看他的心,看他的灵魂,像是穿透了他自我防护的警备与屏障,触碰到他不堪一击的脆弱与柔软。

    “江澄,”蓝湛缓慢地,一字一字地清晰表述,“你说你是也好,不是也好,我不在乎。我只想让你知道,我愿意帮你,我愿意保护你,如果你也愿意的话,可不可以——”

    “可不可以,考虑一下我?”

    蓝湛与他离得很近,低缓的气息拂着他的面颊,比图书馆的暖风还要轻柔,却在他起伏的胸口上,重重砸出了一圈圈涟漪。他睁大了双目,定定地看着对方,企图在这张过分完美的脸上找出任意一丝破绽,试图攻击、反驳,像以往那样做出讥讽不屑的回应,用血淋淋的恶毒的语言,在自己和蓝湛的心上,同时挖开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。

    但蓝湛没有给他这个机会,这双眼睛只是望着他,就让他颤抖、挫败,控制不住地想要缴械投降。他脑子里乱得很,心也被揪成一团,只能徒劳慌乱地重复:“我不、不是,我真的不行……我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是不是江总……江家和魏无羡对你……”

    江枫眠当年对江澄的冷淡态度毫不掩饰,几个大家族间都彼此知晓,即便是蓝湛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,对此也略有耳闻。江家和蓝家素来只维持着表面和平,实则争斗不断,再加上魏无羡那个不靠谱的纨绔样子,蓝湛的确很担心江澄被他们胁迫而无法反抗。

    但江澄只是摇头,不愿再做过多的解释。他越是这样无助,蓝湛越是心痛,唾恨自己的无能为力。他想帮助江澄,想守护在江澄身边,可也不想江澄这样纠结与痛苦。他试探性地伸出手,将江澄轻轻揽入怀中,见对方没有抗拒,又一点点收紧手臂,完完全全地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蓝湛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,轻轻叹道:“没关系。如果现在不行的话,那……可以让我等你么?”

    蓝湛的外套又大又长,江澄陷在他的怀中,像是完全陷入他的身体,被他的大衣和体温彻底包裹。他闭着眼睛,不无痛苦的想,可以么?事到如今,他还有这样的资格么?

    若是一切真的尘埃落定,达到他想要的结局,那么在那之后,他能否真的有机会,与蓝湛继续走到一起?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中,他理应拒绝蓝湛,断绝与他的来往,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别人,才是最不耽误他,最为他着想的第一选择。可是……

    可是蓝湛的话,像他贫瘠世界里的一颗种子,黑暗尽头的一盏光亮,是他想都不敢去想的奢侈品。真的到了那个时候,如果他把这些计划跟蓝湛全盘托出,如果他能够坦然地在蓝湛面前讲述自己与另外三人的关系,如果蓝湛可以不计较这一切,毫无嫌隙地接受他,那么他是不是可以,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?

    “我……不知道,”他低声呓语,“让我想想,好吗?”

    江澄任由自己沉沦在蓝湛的怀抱中,他的手慢慢地向前探去,在温暖的外套下,摸索着回抱住了对方的腰。他半阖着双目,无声的叹了口气,从蓝湛怀中抬起头,小心地将嘴唇印在对方的唇上。他什么也没做,只是维持着唇瓣黏合的状态,贴着蓝湛的嘴唇浅浅磨擦,一如他们初次那个笨拙的吻一样。

    也许蓝湛并不清楚,可江澄明白,他冷硬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,叫嚣着要对蓝湛的提议当即做出回应。他柔软白皙的面颊被蓝湛的体温烫得晕红一片,他们像是偶像剧中才会出现的校园情侣,偷偷摸摸,又心跳加速,他躲在蓝湛的外套中,在图书馆幽静无人的角落里尽情接受对方的拥吻。

    彻底沉沦于铺天盖地的苦涩亲吻之前,蓝湛将他更紧的搂住,轻轻含住他的下唇,用气声回道:“好。”